韩继明(重庆市急救医疗中心普外科)
骨科副主任曾感慨地说:“韩医生,你胆子好——大哦!你那天晚上的决定很冒险哟!”
骨科副主任所指的是6年前的一次紧急抢救事件。那天是2月17日,正值早春乍暖还寒之季,漆黑的夜透着阵阵凛冽的寒风。晚上10点,值班室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冻住的空气,120指挥中心紧急指派我出诊大石坝某厂医院参与救治一名车祸伤员,随120急救车一同前往的就是那位骨科副主任。
第一时间到达厂医院,我习惯性地看了下钟表,指针在10点25分。手术室外原本冷清的长廊弥漫着焦虑不安,昏暗的灯光下伤者的姐姐独自在垂泪,还有因无力救助在手术室门口焦躁痛心的医护人员。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噪子眼。开着暖气的手术室在惨淡的无影灯下没有一点生气。躺在手术台上的伤者37岁青年男性,大型货车司机,因车头被撞受伤3小时后被就近送入该医院。伤者双下肢多处开放性骨折,经过消毒、止血、包扎、简易外固定后,呼吸、脉搏、血压等生命体征仍然极不稳定,面色苍白、肢体冰冷、快速补液后无尿、血压靠升压药维持在80/40mmHg,这些特征说明存在严重失血导致的血容量不足,就是通常所说的失血性休克。
当我听完厂医院医生简短的病情介绍后,大步奔到手术台前,一把掀开盖在伤员身上的棉被,只见伤员清瘦的身体腹部却明显膨隆,检查发现腹腔有积水、听不到正常肠鸣。“快给我一副10ml空针,我要作腹穿!”我一声急切地呼喊惊醒了所有在场的人。我为伤者右下腹消毒后,针刺下去,顺利抽出10ml暗红色不凝血液。这一小管血证实了我的猜疑,伤者腹腔有内出血和疑似肝、脾、肠道等脏器损伤才是休克得不到纠正的罪魁祸首。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清楚,失血性休克会导致伤员心、脑、肝、肾等重要脏器供血不足,如果得不到及时纠正将出现重要脏器不可逆损害直至死亡。此时伤员因失血过多已经处于意识不清、浅昏迷状态。有经验的医生都知道,不怕受伤后大呼小叫的伤者,对问而不答、面无表情的冷面孔却是凶多吉少,令人揪心。此刻我内心多么希望伤者哪怕呻吟几声也好啊!但传来的只有在寒冷冬季也会让人直冒汗的刺耳的心电监护仪上的报警声,连腹穿也没能让伤员有些微弱的反应。
根据伤情,需要急诊打开腹腔手术探查,寻找到出血部位止血;按医疗救治原则,就地手术是不二的选择。但伤者是在开车时被正面撞击腹部导致腹腔内大出血,及有可能存在肝、脾、胰腺、胃肠乃至肾脏等多个脏器、多个部位的复合性损伤,这种情况有时需要手术台上包括肝胆科、普外科、创伤科、泌尿科等在内的多学科协同处理,而该医院目前条件有限,贸然手术风险实在太大。如果能转到在全市急救医疗条件名列前茅、医务人员救治经验丰富、与重庆市血库邻近的急救医疗中心手术,伤者转危为安的胜算将大大提高。然而,处于失血性休克、意识浅昏迷状态的伤者此刻是不适宜搬动。如果转院,很有可能患者在途中休克会加重乃至呼吸、心跳骤然停止,如果发生这种严重后果,作出转院决定的医生将面临伤者家属的责难和医院的质询。
究竟怎么办?眼前的情景让我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师傅,如果转院到急救中心,路上需要多少时间?”我转身推门,问站在手术室门外的120急救车驾驶员。“在夜深不堵车情况下至少也需要15到20分钟。”他的回答让我更加地焦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平时不过一杯茶的功夫如今却要决定伤者的生与死。面对年轻的生命,医者仁心,我没有更多的时间考虑自己的得失和荣辱,与随行骨科副主任匆匆商量了一下,并请他确认伤者双下肢骨折没有再出血后,我决定在急救车有氧气设备、心电监护、心肺复苏设备作保障,在快速补液下将伤者紧急转院。厂医院的医护人员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流露出赞叹眼神暂时舒缓了我紧张的心情。
120急救车拉响鸣笛,飞驰般前进。在车上我拨通了医院总值班电话:“总值班,我是韩医生,现有危重病人在前往医院途中,请你通知手术室做好急诊开腹手术的准备工作,并通知急救电梯待命。”
随后第二个电话打给在急救医疗中心上清寺分部的普外科值班医生:“高医生,我在护送伤员去医院的路上,你马上打出租车前往本部手术室等我。”
手术室麻醉记录单显示,伤员11点入手术室,11点10分麻醉开始、手术开始,此时伤员已经处于深昏迷状态,呼吸由最初的急促变为19次/分、脉搏达150次/分、血压80/30mmHg。我在手术室外做术前手消毒准备的时候,忽然眼圈发红嘴角不自主地抽动,还好戴的眼镜挡住了他人的视线、口罩掩盖住面部表情,我暗自庆幸伤员熬过了漫长的十多分钟,庆幸我做出了一个现在看来是多么冒险、大胆而又正确的决定。术中发现伤员腹腔积血3000ml、血疑块500g(注:出血量相当于人体总量的一半还多,可以装大半脸盆);150cm小肠断裂、毁损伴小肠系膜动脉活动性出血;大肠约6cm肠管破损、发黑坏死;损伤肠管见肠液、粪便流出;后腹膜广泛积血。这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一段段令人窒息的文字是生死时速的具体体现,好在是生死时速后,这些数字、文字没有再生长、叠加。手术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5点10分,当我目送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伤员被送往重症监护室(ICU)继续后期治疗时,分明听到还被黑夜笼罩的窗外传来阵阵赶早的人声、马达轰鸣声,交织着迎接新的一天来临。
在伤者命悬一线时,我们与死神赛跑,我们赢了,我们的伤者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患者住院180天后,能在拐杖辅助下回家与亲人再一次团聚,这是白衣天使有勇气、敢于担当的美好结局。
在数十年的医学生涯中,我一直觉得医生除了医术精湛、无欲念、无奢求,表现出慈悲怜悯之心外,还应该具备应有的勇气,而这种勇气可以让医生在病人处于危急关头之时,能够当机立断做出决定,担当起挽救生命的神圣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