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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
——题 记
瑞本说,还差点钱,所以正在卖车。
胡宁心头一紧,马上想到了秦琼卖马,杨志卖刀,刘备卖草鞋。
瑞本说,君子以文会友,千金散尽还复来。
胡宁心想,这兄弟,尽管中文引用得不恰当,脾气上,却很有重庆小伙的真性情。
一
其实瑞本说这话的时候,人还在大西洋彼岸。
此前胡宁教会了他使用微信。
他越用越觉得微信实在是太神奇了,即使远隔万水千山,岛上的自己也能跟山城重庆的这位哥哥即时联系。
他俩的交往,要从2017年夏天说起。
起初,明里暗里,瑞本的眼里心里,是有那么一丝丝优越感的。
瑞本的国家,叫巴巴多斯,人称度假天堂,位于东加勒比海。瑞本工作的“单位”,在首都布里奇敦,是全国最大的公立医院,叫伊丽莎白女王医院。
胡宁,重庆医科大学附属一院骨科副教授,以中国(重庆)第二批援助巴巴多斯医疗队队员身份,进入了伊丽莎白女王医院。
第一位主动向胡宁寻求帮助的,叫史密卡。
第一次来,她哭。膝关节疼痛,让她对生活充满绝望。
第二次来,她还哭。虽然巴巴多斯公立医院实行免费医疗,但她已排轮次等候两年了。
第三次来,又哭。尽管私人医院可以做这手术,但费用太高,承受不起。
第四次来,还哭。因为她的婚期已近,而膝伤如故。
此间,胡宁已洞悉,其实医院并没有为她开展“膝关节前交叉韧带断裂”手术的条件。比如,医院根本没有手术必需的重建工具,没有内置物,没有钛板,没有螺钉……
其实,史密卡第一次哭诉后,胡宁就放在了心上。
向重庆市卫生健康委报告,向“娘家”重医附一院汇报,向中国驻该国大使馆及其经商处寻求方案。最后,在国内多家企业帮助下,工具和耗材顺利抵达伊丽莎白女王医院。
史密卡的手术很成功,之后功能完全恢复。胡宁主刀的这台手术,把该国骨科领域的微创关节镜手术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胡宁的“能量”,从此在伊丽莎白女王医院闪闪发光。
马拉克,被称为巴巴多斯国宝级运动员。因为板球运动,马拉克在当地家喻户晓。但是,长期比赛训练,落下右肘撞击综合征、骨化性肌炎。
马拉克来伊丽莎白女王医院求医,医院自然高度重视。慎重商讨,最后力荐中国医生胡宁为其主刀。
2017年底,一封感谢信飞至伊丽莎白女王医院:“感谢胡宁医生精湛的医术,解决了我长期的苦恼……”署名为“马拉克”。
一年时间,胡宁在这里主刀手术一百二十一例,门诊病人一千一百九十五人次。多次“临危受命”,关键时刻上台救火,为巴方手术医师补台。开创了该院多项首例,诸如微创入路髋关节置换术、微创膝关节表面置换、胫骨内侧平台加强重建……
他的收获,是来自两个群体的“粉丝”。病友群体,有当地名星、医院高层亲属、从非洲慕名而来的病人;医生群体,包括医院六十三岁的骨科主任、三十二岁的史迪夫、三十九岁的瑞本……
二
在胡宁的眼里,巴巴多斯是美丽的。
这个岛国,阳光灿烂、海水碧蓝、沙滩绵软。无花果、甘蔗林、朗姆酒……风物醉人,风光迷人。
按照规定,援外期间,时逢中国的法定节假日及周末,胡宁都可以休息。
但他放弃了风景,放弃了休息。“一年的时间太短了,想多做点事。”
医生人称“白衣天使”。胡宁身上,还有些“白衣大使”的天赋。
他在巴巴多斯有位熟人,叫宋庆宝,是西印度大学凯夫希尔分校孔子学院的中方负责人。
胡宁在巴巴多斯,除开展临床医疗,还有教学。
业余时间,参加临床带教,开展专题培训,开办医学讲座,受宋庆宝启发,也讲授中国文化,“通过援外医疗打开一扇窗,让我们看到世界,更让世界看懂我们”。
于是,他讲丝绸瓷器和茶叶,讲长江长城黄山黄河。
顺理成章,讲屠呦呦,讲电影《刮痧》中的中西医“文化差异”,讲刮痧和拔罐,讲白求恩、柯棣华援华,讲非洲“迪博士”在中国行医,一手流利汉字,一口地道川音,开着中医处方……
有时活跃气氛,也讲讲关于中文的有趣段子:
冬天,能穿多少穿多少;夏天,能穿多少穿多少。
问:到底是穿多还是穿少?
小明和小强正说到小红,恰好小红来了,小明说:“说曹操曹操到。”
问:谁到了?小明,小强,小红,还是曹操?
就这样讲啊讲,未曾想勾起了“粉丝”的一个念头。
三
拿手术刀的人,是非常严谨的。但当史迪夫、瑞本提出那个“破天荒”的要求的时候,胡宁自问:是不是自己“牛皮吹大了”?
史迪夫、瑞本请求:到中国重庆,跟随胡宁进修学习。
这是个难题。
在此之前,伊丽莎白女王医院医生进修,都是到“发达国家”英国或美国。到中国进修,并无先例。
而且,因哥哥是英国一家医院有名的骨科医生,史迪夫已启动去英国学习程序;因母亲在美国当过医生,瑞本已启动去美国学习程序。
第一关,就是要他们医院的骨科主任,同意推荐。
六十三岁的骨科主任,曾经多次主动“放下身段”,为胡宁主刀“打下手”,对胡宁佩服得很,曾经表示:自从跟了胡宁做手术,决心学习到八十岁,工作到八十岁。一听说本科室的年轻人要师从胡宁,连说“好啊好啊”,痛痛快快签了“同意”,郑重写下推荐意见:
“去重医附一院进修深造,机会非常珍贵。通过手术实践,提高技术水平,不仅有利于伊丽莎白女王医院,更有益于巴巴多斯国家和人民。”
第二关,必须医院决策层同意。
决策层中,那位极有“话语权”的,一看“胡宁”二字,也是连连点头。此前他的儿子需要接受手术,“比选”多人,选定胡宁医生,术后完全康复,因此也对胡宁佩服得很。
第三关,是外交关。
接收方医院重医附一院是胡宁“娘家”,“通关”自不消说。巴巴多斯的医生到中国进修,还涉及“外交”。胡宁跑到中国驻该国大使馆,陈述情况。大使馆表示积极支持。
第四关,语言关。
胡宁说,援外医生,有时必须“使用”多种语言。比如有时候医生是这样讲:“请你,封古拉,散堆尔。”这句话,含中文、林加拉语、法语,是请病人解开腰带,接受触诊。
史迪夫和瑞本要到中国进修,当务之急当然是学习中文。
胡宁很快为他俩找到中文老师。那位“熟人”宋庆宝,二话不说,帮忙落实课程。
当史迪夫和瑞本在孔子学院学会“你好”“谢谢”,涉足“四海之内皆兄弟”“和而不同”“君子以文会友”的时候,胡宁一年的援外工作时间满了。
2018年7月,中国驻巴巴多斯大使馆正在为胡宁一行八名队员举行回国欢送仪式。
突然,会场出现了“插曲”。
有人要求见胡宁。来人情绪激昂,为胡宁献上了“听诊器”“白大褂”造型的蛋糕。
胡宁定神一看,专程赶来的,原来是那个为了手术哭了四次的史密卡和她的未婚夫。
四
相对而言,史迪夫的进修顺利得多。
他于2018年夏天到达重庆。
“在重庆期间,史迪夫抓住一切机会跟班学习。每周三天手术,每天手术十多台次,都是半夜一两点结束,甚至更晚,但他从不懈怠。”胡宁这样评价。
2018年年底,史迪夫学习期满,留下一句话,恋恋不舍回去了。
“我还要来这里攻读博士学位。”他说。
瑞本来渝,则显得兴师动众,“复杂”许多。
瑞本要到中国,他的妻子说我也喜欢中国,我也去。
妻子要来,孩子也要来。
他们一共三个孩子。
大儿子七岁,二儿子五岁,小女儿两岁。五口之家,举家而来,进修费、机票费、房租费、生活费……一算,钱还不够。
“卖车。”
瑞本卖了爱车。
今年4月,瑞本一家到了重庆。
端午节后,我们去拜访他。胡宁充当我们的临时翻译。
胡宁首先道歉:怪我不好,来这么久了,还没时间带他一家真正游玩过。
跟史迪夫一样,瑞本几乎每天跟班到凌晨。
但他妻子有时间。玩过的地方,拍照,发微信,晒朋友圈,瑞本便感觉自己也去玩过了。
“重庆好大,高楼好多,好繁华。”
我们问他还喜欢哪些地方?
于是我们之间开始了猜谜语。
“水边,全是吊脚楼,夜里金光闪闪。”
“洪崖洞。” 胡宁帮助翻译。
“火车,开着开着,没了,去楼里了。”
“李子坝,轻轨穿楼而过。” 胡宁解释。
我们问,生活习惯不习惯?
“我的妻子,很思念家乡。但这里食物很丰富,很新鲜,重庆火锅,还有小面,我们喜欢。天气温暖,绿化树很多,我们喜欢。男人很热情,女人很漂亮,我们喜欢。”
我们当然要问他卖车求学有没有后悔?
“不!在这里,我不只学到了医术,还真正体会到工作的快乐和意义,学会像中国医生一样爱岗敬业。我要介绍更多的人到这里来学习。”
五
胡宁介绍,由于护照期限等原因,瑞本原本只能在这里待三个月。
但他确实真正爱上了这里。
所以,已通过协调,将学习时间延长至半年。
“这样,他就能待到今年10月。10月,他将在中国度过他的四十岁生日,我将迎来我的四十二岁生日。我们已经互认了兄弟,到时,我将给他一个惊喜,和他同一天过生日。”
胡宁用中文小声告诉我们。
“不!”
在孔子学院学习了八个月语言的瑞本,边说边站了起来。
——“10月,不是我们一起过生日。”
——“10月,是我们跟新中国一起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