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声闻”
2019-12-27 16:19 来源:重庆市人口宣传教育中心
     
         “从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共和国复兴之路走过70载。很荣幸,我99年的人生历经并见证。记住每一个堵住枪口的胸腔,爱国,应植根于每一个中国人的血液中,于我,做好护理工作,就是最大的爱国。”
         期颐之年的汪声闻,刚经历肠梗阻手术。麻醉未退,她的大脑有些脱节,记忆力大不如前。
         可她的胃口、腿力、思维依然顽强,半年前,她还能一口气爬50步台阶,吃二两米饭,再加几块最爱的大刀烧白,一天玩三四小时棋牌……
         她身着长衫,往日一头浓密的秀发已经变得稀疏苍白,但肤质细腻瓷实、端庄优雅、精神矍铄,还有些秦怡的影子。
        七十来斤的瘦小老太太,曾历经万劫,贵州霍乱,日夜“消杀”控制疫情;重庆大轰炸,八小时死人堆里找活人;抗美援朝,捐金条一斤多;临危受命,组建新医院……
 
        一个人,一件事,从南京到重庆,坚持66年,她被誉为“严而不威”的导师、挚友的“二尖瓣”“提灯女神”“国宝级”护理。
        老人的回忆,带着针刺般的触觉。
       “日本横行,保姆受辱,动乱年月,我如何保护国与家?”成长的道路上,15岁的汪声闻有些迷茫。
       一次普通的就诊让她的未来有了明确航向。医院里,护士们一口流利的英文,她羡慕,服饰的“一身白”,让藏在最深处的生命之精灵,开始激烈地颤动起来。
         同孙中山、鲁迅、郭沫若先生最初的选择一样,她决定从医救国。
        1936年,汪声闻考上南京中央护士学院,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梦想成真的喜悦,美梦就被侵华日军的炸弹震得支离破粹。随国民政府最高医疗机构—南京中央医院抗战阵地转移,奔赴各地。
        1941年6月5日,历史将永远铭记这一刻——
         重庆较场口十八梯,日机空袭数小时。旁边的防空洞内,避难人数超容,通风不畅,2500人窒息死亡,“6.5大惨案”震惊中外。
        “从隧道中拖出的尸体摆满了十八梯,层层叠叠堆放在一起。因为缺氧,皮肤上起了很多水疱和紫癍。”说起当年的惨景,汪声闻仍不寒而栗。
        “时任重庆市卫生局局长梅贻林发出救护指令,医务人员到死人堆里找活人,发现活人就摇红十字旗,立马抢救。”。
        战时救护,困难重重,却丝毫不能阻挡白衣天使的大营救。戴上红十字袖章,拎着急救箱,举起小红旗,汪声闻与两个护士,小跑着出门。此时,飞机仍在上空盘旋。
        “一口水没喝,从下午四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一个活人也没找到。”老人抹着泪。
        那一刻她内心很难受,有内疚、有遗憾。所以,她温暖地对待每一个人。多年来一直坚持着。
       死难者太多,棺材供应不上,席子加上草绳的掩埋方式普遍应用,但严重危及饮水安全,引发霍乱。救护还没有结束,东水门码头,为饮用水消毒的任务又来了。
        一勺一勺的,汪声闻给来往的老百姓水桶里加入粉末澄清液,又一遍一遍叮嘱。日日夜夜的值守,可怕的霍乱终究没有发生。
        “大惨案”前,爆发全国性瘟疫。“那时,霍乱、天花疫病横行,在缺医少药的战争岁月中,这几乎意味着死亡和绝望。”
        汪声闻回忆,我们路过的贵阳,每天的死亡人数成倍增长,简直“如水泻地,似火燎原”,此时我们接到命令——消杀疫病,抢救病患。
        汪声闻与另29人担负起了全市的疫病救治任务。
        “药品奇缺,孤军作战,没有一个人被救活。”汪声闻说,大厦将倾的国民政府,完全没有能力应对这场瘟疫。
        危机时刻,汪声闻冒着生命危险深入疫区,调查、分析、总结,得出方案——隔离、焚烧尸体、深埋,用这个办法,疫情很快控制住。
        一位患天花的年轻女孩,得到汪声闻的悉心照料。单独隔离,衣物用具严格消毒,补充水分及营养,清洗呕吐物,用棉签、纱布等护理……病死率高达30%的天花,患者痊愈后脸上必会留有麻子。而女孩不但存活下来,脸上没有留下一点疤痕。这在当时是一个奇迹。
        所有的救护都是来自生命给自己下达的死命令!汪声闻说,一个战时护理员,战时要忘死,平时要忘我!
        德国故事里讲,一位钟表匠“为给钟表上发条,自己一生上足了发条。”
        而汪声闻就是中国护理界的“钟表匠”。
        1950年,汪声闻临危受命。参与接管义林医院,改建为第二人民医院(现重庆市人民医院中山院区),任心内科护理部护士长。
        义林医院,来头不小。1935年,李义铭创建。期间,这所医院承载过各色大人物各种体积的身体,李义铭的外甥女江竹筠,红岩英烈江姐,在这里长大。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征为立法院、司法院办公之用,冯玉祥、于右任、张群等不少民国上层人物经常进出医院大楼。刘邓大军解放大重庆后,便毅然将义林医院捐赠给新中国。
       组建新医院的路途山高水长。
       1949年的重庆,“四害”流行,人均寿命仅34岁,而城区仅有28所西医机构,医疗设备极其简陋。
       “医院的病床少,全是木板床、棕子床。医生晚上休息,没床铺,只能清一色的打地铺。记得一位原国民党官员的儿媳,晚睡时,总会换上丝绒睡衣,用来对抗坚硬的地板。”
       “没那么娇贵!共产党,是穷人的党,劳苦大众怎么睡,我们就怎么睡。”汪声闻说。
        汪声闻的一次患阑尾炎手术,帮了医院大忙。
        术后第二天,伤口发痒,同事查验伤口,竟发现纱布上一条臭虫,正趴在伤口上吸血。
        “这不是打脸吗?”汪声闻带着臭虫,走进重庆市卫生局。她提出主张,上级应该重视卫生基础设施配置,升级医院的硬件,臭虫事件不能再次发生。
        陆续,医院里有了崭新的变化,病床多了软垫,科室多了电脑、CT机……
        结果超乎想象,汪声闻的笑意,从嘴上放射到整个脸部。
       “解放初,95%的患者没有家人陪床。意味着,患者吃喝拉撒、打针服药,全靠护士。人手奇缺!”组织就派来西南服务团的人。“管他有没有技术,来了再教。” 汪声闻说。
        教“外行”,实属不易。汪声闻把下班时间延长到9点,从基础着手培养。
        “白天忙,晚上还学,还让人活不?”一些人强烈抱怨。明明一件简单的折叠被子事情,要护士们一遍遍的重复,直至“验收合格”。
         一百多种药,让护士闭着眼睛把药物找出来,以防突然停电,找不到所需药品。
        用药水均匀地刷手臂至肘关节进行消毒,还得蒙上眼睛,上百遍的操练,以防消毒手套紧缺。
        遇事多想万一,还要眼勤、手勤、腿勤、脑勤,能救更多患者。
……
         一位退休的护士长回忆,汪声闻虽从来不大声训斥学生,却有一种“不怒自威” 的严厉。所以她培养了很多新中国第一批护士长。
         她还把课堂延伸到农村。剪脐带的剪刀用火烧一烧,把消毒工作搞好;“抽筋”有可能就是破伤风,要防感染……接生婆们嫌她多事儿:“这么多年,没有消毒知识,不照样接生吗?”
        她置之不理,一去就是十一年,后来,农村新生儿死亡率降低。
        她主张服务患者要主动。在护理施行“消灭铃声”计划;发明明晰反应患者生理、心里变化的“医术本”,成为“病历本”的前身;为130位心脏患者排解心病,成就了一篇《130个心脏病人心理调查》的优秀论文,享誉山城。
       1983年,汪声闻成为全市第一批评上副高级职称的四位护士之一。
       院领导找她谈话,让她担任护理部主任。汪声闻拒绝:“一线更需要我。”
       曾经的老同事赵次洪评价说:“汪老传授的不仅是知识,更是伟大的人格、医德。十年磨刀终不负,第二人民医院心内科的崛起已是不争的事实。”
       中国在变。汪声闻在变。但她不允许自己变化的是,向着人民,永远跟党走。入党的梦,在建国初期种下。
       在那个讲究成份,讲究根正苗红的年代,她觉得,只有加倍奉献才能弥补“出生缺陷”。
        朝鲜战争爆发,全国掀起捐款捐物到前线的热潮。
        汪声闻问丈夫:“家里有多少钱?把它们捐了!”
        黄闪闪金子,五两重的,一两重的,五六锭。纸币,十几沓。后来都变成抗美援朝的前线物资。
        38岁,下农村体验生活。
        她问老乡土地有多少平方米?老乡回答她“土地只产糯米、粳米,不出平方米”时,她决定举家下乡,到最艰苦的广元坝寻找人民大众有何疾苦,共产党人如何奋斗的答案。临走前,她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自然灾害发生,农民用白泥代替粮食,肠道堵塞,消化疾病频发。汪声闻急眼了,她带上手套冲上前,为老百姓抠大便。
        雷雨交加的夜晚,山路崎岖,她披上蓑衣,提着油灯,背上药箱,救治被牛踢伤的老乡。
        脚磨起了血泡不敢说,因为只要喊痛一定会被别人评价成“资产阶级小姐”。
        三年里,她一门心思想着跟党走。
        返城后,组织告诉她,你有两个弟弟在台湾,不能入党。当时的她,极其镇静,说,“那我就做一个编外的‘布尔什维克’。”“只是,晚上睡觉时,母亲会不时发出轻轻的叹息声。” 汪声闻的儿子回忆说。
       老人经历过政治运动,家被抄得“只剩两个泡菜坛”,唐山地震,家里的电器,捐了,抗洪抢险、汶川地震,首饰、工资,她都捐了。
        批斗结束后,她把绳子一解,帽子一摘,转身为葡萄胎患者输血200毫升,清洗尿便盆。
        同事嘲笑她是个“小”护士,她仍要多管闲事:为“偷青霉素”的护士朱素珍平反;用“一瓶来苏水”为长得太帅惹得患者暗恋的科室主任解忧;走心的说理,让“过气华侨”不乱跑,安分治病。科室成员称她“二尖瓣”(不可或缺的心脏伴侣)。
        跟她十几年仍然钱字当头的保姆,九十多岁的汪老会花两小时时间坐公交车为她过生日,送上咳嗽药。
        汪老说:“人一辈子,就是要有一种永恒的沉重的努力。”
        赵次洪回忆说:“汪老从不谈待遇,不计较,一切心思围绕病人,支撑她的,就是共产党的信念之火,新中国的希望之光。几十年里,她无愧于编外‘布尔什维克’。”
        在汪声闻眼里,护理向来不是凑热闹的事儿。
       1982年,改革开放的热浪席卷全国大江南北。市场经济理念融入各行各业,医疗行业的人纷纷下海经商,或者用“经济规律”办事。可汪声闻这颗“轴”的脑袋就是转不过弯。
       一位朋友,单位重建,万事俱备,只缺钢材。朋友烙下心病,汪老知悉后,想到自己曾救护过的一位患者,正是钢材公司老总。为谢其恩,老总特批给她100吨。钢材问题解决,可朋友回复:“单位停建,无需钢材。”
       汪老原路退回“100吨”的批条。
       事后,儿子大摇脑袋,“妈,你好傻!全国大搞建设,100吨钢材,转卖即得10万块!”
       汪老说:“谁傻?转卖,它只是10万块钱,而退回,它可成就医院大楼拔地起,那时,岂止10万病人受益。”
       退休后的第十年,汪老70岁,受聘于一家私人医院。为一位性病患者打完针后,患者随手递过500元以示感谢。汪老果断拒绝。
       儿子又说,“妈,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你该解放思想了。”
       汪老说:“我这一辈子没犯过错,这个例,不能破。”
       老人爱书如命。因为在那些小而精的书里,藏着老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她说:“阅读不是轰轰烈烈、随波逐流的事,而需细水长流。你不停地去看、去品、去悟,阅读的世界就会越来越大。”
        工作时,她忙得连轴转,读书的时间,她只能“挤”。退休后,她有的是时间,于是会抱着大本的护理学书籍,甭管英文还是中文,拿着放大镜,开始阅读,勾画知识点。老人至今还有随身携带放大镜的习惯。
         “人生要有进步才会有意义。老人说,“一个人青春期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记住一些励志的话语,而我记住的恰好是这句。”
        老人有句口头禅,“护理和艺术是相通的,都是给人以治愈。”
         她喜欢话剧,编导过“痛说革命家史”,年少时,为实现明星梦,带着整整一个月的工资45元,兴冲冲跑到苏秀文、秦怡等明星栖身的苦竹坝。喜欢京剧,爱哼唱“杜鹃山”,高兴之余还会扮演“扛起革命重任”的柯湘。喜欢音乐,蒋大为、德德玛的歌曲,她无一不会,丈夫还送了个“德德牛”的爱称。
       喜欢穿旗袍,穿中跟的鞋子,每个礼拜洗了澡就到楼下去吹头发。她说,越是老人越该打扮自己,人老了就不好看,如果再邋遢就没救了。老伴儿“走”后,她的天塌了,大儿子离世,要了她半条命。如今,她也顾不了很多了。她的背越来越弯,从锐角变直角。两腿怎么用力也使不上劲儿。不服老的老太太说:“美的定义是抽象的,曾经,做着自己挚爱的事业,并为之奉献毕生,那很美。如今,能出去晒晒太阳,就很美。”
有人说,生命的多少用时间计算,但汪声闻的生命只能用价值、贡献来计算。
        赵次洪说,如果说,解放前,她是无畏的战地天使,那么,今天的汪声闻,则是和平环境中,一步步把自己塑造成了“提灯女神”。
        老人说,如果仅仅是为了一个饭碗,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能让我最终坚持下来的,是护佑生命的一种神圣。
        窗外,丽日已经划开灰蒙蒙的天,一道美丽的彩虹映射在白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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